距2011年個人所得稅起征點上調到3500元已經整整三年,在這三年中,關于上調起征點的呼聲從未間斷過,娃哈哈集團董事長宗慶后就曾公開呼吁個稅起征點應該上調至1萬元,甚至還有人提出應徹底取消征收個人所得稅。然而,據2013年的全年稅收收入數據顯示,個人所得稅僅占全國稅收總收入的5.8%。那么,寄望于對占比如此之小的個人所得稅進行改革,通過上調起征點或者是干脆取消之,就能夠真正的降低壓在你身上的稅負嗎?就能夠實現對于貧富差距的調節(jié)嗎?相較于個稅起征點我們更應該關注的是什么?網易財經專訪財政部財政科學研究所所長劉尚希,為您解答。
中國的稅負談不上重
網易財經:個稅改革一直被認為是“十二五”時期的重頭戲,而明年就是“十二五”的最后一年,個稅改革并沒有取得突破性的進展,這是為什么?
劉尚希:現在大家對稅制改革很關注,尤其對個稅特別的關注,但財稅體制改革的方案里頭,針對稅制改革的安排,就稅種而言,實際上首先是營改增然后就是消費稅、資源稅,像資源稅改革現在已經推出來了,已經走了一步,然后就是環(huán)境稅、房產稅,再后來就是個稅,是這么一個排序。
網易財經:個稅被放到了最后。
劉尚希:個稅放到了最后,這個原因其實也很簡單,因為個稅跟房產稅一樣,改起來最復雜。
網易財經:個稅改革怎么會那么難,難在哪里?
劉尚希:它涉及的面很寬,涉及到可以說很,每一個人的切身利益,就是包括交稅的,然后現在不交稅的人,都會非常關注,我們怎么樣設計一個合理的,大家都能接受的這樣的個人所得稅制,實際上現在還需要時間。
網易財經:目前有方向嗎,就是怎么樣的個稅稅制是比較合理的呢?
劉尚希:其實稅制合理不合理,沒有絕對的標準,對一個國家來講,你適合這個國家這個階段這個時期的稅制就是好的稅制,一個根本的標準就是老百姓接受不接受,老百姓接受的稅制,那就是好的稅制,老百姓不接受的稅制那就不是好的稅制。
網易財經:有觀點認為中國是一個重稅國家,你贊同嗎?
劉尚希:我的判斷只是基于我個人的判斷,我認為全面的考慮,根據我們國家現階段所需要提供的公共服務來衡量,我認為現在的稅負實際上談不上重,如果說現在重的話,那意味著要大幅度的減稅,大幅度的減稅的話,公共服務靠什么來提供?是不是說我們相應的公共服務就可以減少?有的人可能會說,降三公消費呀,但是三公消費加起來一百個億,你全部給它取消也就一百個億,何況三公消費不可能全部取消,必要的成本總是需要存在的。
綜合的運行成本高,占的比例偏高,這也是一個事實,但是它降低也是有限度的,其他的就是用于教育、醫(yī)療、社會保障,尤其是我們國家現在人口老齡化,盡管有社會保障的繳費,但是這個缺口是要財政去兜的,還有現在的環(huán)境治理等等一系列的,都是需要花錢的,天上不會掉餡餅,這些靠什么來支撐?靠稅收。
網易財經:怎么樣去衡量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務和收上來的稅收是否合理的,怎么樣能做一個平衡呢?
劉尚希:這種平衡是非常復雜的,從老百姓這種直覺的角度來說,它就是幾個基本的問題能不能較好的解決,一個就是上學的問題,再一個就是你看病的問題,再一個就是養(yǎng)老的問題,這幾個基本的問題如果得到較好的解決,那你稅負即使有所上升,老百姓覺得也值。
網易財經:其實您剛才說的幾方面,政府并沒有做好,政府沒有提供好的服務讓大家滿意,所以大家才會抱怨說現在稅負很重。
免征個稅也不能真正減輕稅負壓力
網易財經:我這里還有一個數據是2013年的數據,全國的稅收總收入將近10萬億,但是我們看到其中的個稅收入,個人所得稅收入只有6360億,僅占總收入的5.8%,這樣看來的話,個稅占比是非常低的,但是為什么大家會都把這個注意力,焦點會集中在這個個稅上呢?
劉尚希:個稅占比比較低,但是老百姓又關注這個個稅。
網易財經:這是為什么呢?
劉尚希:實際上這里頭有各方面因素的影響,第一個是心理的因素,他有一種社會心理,因為一說個稅那就想象到,與個人的口袋相關。
網易財經:對,每個月從我的工資里邊拿走了。
劉尚希:對呀,看看這里頭有什么動向,都是你交了稅的那就從個人口袋里交錢的了,你現在沒交稅的呢,有的看看,以后我要不要掏錢呀,我收入水平漲了,我原來一個月掙3000塊錢,現在我掙5000了,他你可能就要交稅了,在這種情況下…
網易財經:所以關注度很高。
劉尚希:他就很關注,所以這是一種普遍的社會心理,因為你是個人的口袋它是緊密的聯在一塊的,所以我經常講一句話,國家的這個錢袋子和個人的錢袋子實際上是有密切的關系的,你看起來好像是沒關的,實際上是通過稅收就緊密的聯系在一起,在這種情況下,你只要涉及到個稅的時候,實際上社會各個階層,各個方面,都很關注,所以成了一個焦點。
網易財經:其實個稅占比很低,即便是全部免了,也免不了多少。
劉尚希:是啊,6000多億的個稅,全部減掉實際上也是解決不了多少問題,并不會說使老百姓的宏觀稅負大大降低,實際上這個問題要從這種稅負的角度來說,實際上不是一個主要的因素。
網易財經:所以其實我們看到現在呼吁說將個稅的起征額調到1萬,其實都并沒有意義的這樣的一些呼吁。
劉尚希:有些這些觀點有點走極端,比如說把個稅的免征額,俗稱起征點調到1萬,這種我認為有些看法也不排除是吸引眼球。
網易財經:這個問題我們就涉及到了一個叫做間接稅種和直接稅種,個稅就是因為它是一個直接稅種,所以引起了大家的關注,它占有5.8%,占有很大比重的間接稅種,大家并沒有關注到,所以想請您在這兒給大家介紹一下什么是間接稅種呢?
劉尚希:一般來說是不大容易轉嫁的,針對所得的這種征稅,個人所得稅,企業(yè)所得稅,這都是直接稅,不是這種所得征收的,比如說營業(yè)稅,你只要有銷售額就能征收,增值稅,你只要有增值額你就得交稅,這樣來說叫間接稅,相對來說這個稅負是比較容易轉嫁的。
現在我們國家的情況來看,按照這么一個大體的這種分類,就是直接稅和間接稅是三七開,大概30%是屬于直接稅,像個人所得稅、企業(yè)所得稅,其他的是屬于所謂的間接稅,間接稅事實上就是對企業(yè)來征收的,當然也包括個人,但是這種都是與你的經營行為有關,與你的所得沒有關系,這種間接稅就和價格聯系在一起。
價內稅和價外稅大同小異無實質區(qū)別
網易財經:我看到國外現在他們的產品都會標兩個價,一個是產品價格,一個是稅收價格,你買任何,包括一瓶汽水,他都會告訴你這瓶汽水的稅收是多少。
劉尚希:是啊,實際上這是一個形式問題,所謂的價內稅和價外稅,價外稅我是很公開透明的,我價內稅好像是隱藏的,隱蔽的,看不見的,購買者不能察覺的,其實這只是形式,跟我剛才講的,并非說你價外稅這種方式就是百分之百消費者負擔的,你即使加了這個稅,如果老百姓購買者來說,他是按照整的價格,他不是看你企業(yè)定的這個價,我買一個產品,預期是十塊錢,如果說你再加一個稅,要達到十二塊了,那就不買了,這個時候怎么辦呢?對銷售者來說,他可能考慮的我就要降價,我降價,原來賣十塊,加上稅賣十二塊,現在我降到八塊,再加上稅十塊,這個時候我就賣出去了。
那你說這個時候這個稅,從形式上看是消費者好像負擔了,你看加了一個兩塊錢的稅,但實際上他不降這個價,可能消費者不接受這個價格,你就賣不出去,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實際上就變成了你是商家自己承擔,企業(yè)來承擔的,所以價內稅和價外稅是各形式問題,實際上沒有…
網易財經:沒有太多的區(qū)別。
劉尚希:對,形式上是一樣的,跟我剛才講的,所以有的人主張說要搞成價外稅,有的人說要搞成價內稅,形式的這種區(qū)分不能當成一種實質的區(qū)分,但有的人在這個問題上給它混淆了。
個稅調節(jié)不了貧富差距與收入不均
網易財經:您剛才多次提到了貧富差距還有收入不均等,其實這個問題現在在今年也是一個大家比較關注的話題,引發(fā)了很多的討論,您個人認為,貧富差距以及收入不平等,是一個比較嚴重的問題嗎
劉尚希:這是一個非常大的問題,這種貧富差距的解決,實際上對我們國家來說,現在是面臨一個大坎,搞市場經濟的時候,鄧小平說,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,然后是先富帶后富。
網易財經:對,一部分人已經先富起來了。
劉尚希:他已經富起來了,而且現在富的差距現在明顯的大了,下一步怎么樣走向先富帶動后富,走向共同富裕呢?這又是一個難題,這就是我們現在改革開放發(fā)展中面臨的一個最大的問題,我們國家要從中等收入國家實現跨越,變成高收入國家,也必須要跨過這道坎,F在的經濟降速,實際上不僅僅是經濟本身所帶來的,這里頭還蘊含著一個社會問題,就是這種貧富差距等到達一定的程度的時候,反過來會影響經濟,使你經濟發(fā)展的效率降低,使你的經濟增長速度下臺階。
如果說貧富差距越來越大,那你這個經濟增長速度就會越來越低。
網易財經:個稅其實是被寄予厚望的,個稅被認為是一個調節(jié)貧富差距,調節(jié)收入不公的一個工具,您認為個稅能起到這樣的作用嗎?
劉尚希:在解決貧富差距里頭,毫無疑問要發(fā)揮財政的作用。
說到具體的像個人所得稅,在這里頭它是可以發(fā)揮一定的作用的。
網易財經:但是我覺得作用應該不會太大。
劉尚希:稅收有一定的作用,但是這個作用不是現在像一些人所想象的那么大,比如說美國的個人所得稅制,你從其他,從國與國之間比較來說,美國的個人所得稅制相對來說是比較完善的,它對分配的調節(jié)力度也是比較大的,但是它也出現了這種(18:33)的現象,比如說巴菲特這個股神公開在報紙上發(fā)表言論,說他交的稅,他所承擔的稅負和他的員工比起來還要輕,這是為啥?他個大老板掙的錢多,為什么他的稅負比他的員工還要輕呢?這只能說明美國的稅制有問題,所以美國的稅制看似很完善,實際在調節(jié)分配方面也不是像一些人所想象的那樣那么大。
在我們國家呢?你個人所得稅能發(fā)揮多大的調節(jié)作用呢?你征來的這個稅一共才6000多億,它在稅收收入里頭所占的比重也就是六點幾,在整個GDP里頭占的比重那更低了,在這種情況下你指望它能發(fā)揮多少的作用呢?所以稅收的這種調節(jié)的作用,是與它的這種收入的功能里頭的,就是看你稅收的收入的功能如果說比較大的時候,那你調節(jié)的功能才可能相應的增大。
中國的個稅癥結在于征稅不公
劉尚希:我們現在應當盡可能做到公平的征稅,什么叫公平的征稅?按照現代理論來講,就是橫向的公平和縱向的公平,什么叫橫向的公平?就是我們兩個收入能力是一樣的,那我們交的稅應當一樣,這叫橫向公平;什么叫縱向公平?收入高的人應當交更多的稅,收入低的人應當少交稅,與能力相匹配,這叫縱向公平。
但是我們現有的個人所得稅收制度,說實在話,現在還很難做到公平的征稅,這里頭一個原因在哪兒?原因是在我們的征管能力跟不上,征管能力跟不上,你這個稅收,個人所得稅收制度就沒法兒真正的去落實。
但是我們現在在考慮調節(jié)公平的時候,想發(fā)揮個人所得稅調節(jié)作用的時候,往往是僅僅考慮了一個個人所得稅收制度,而沒有考慮這個個人所得稅的征管制度,它的征管能力是不是能跟得上,他這就出現了一種誤區(qū),實際上這就是一個盲區(qū),認為你只要是調整完善個人所得稅的制度,甚至把美國的個人所得稅收制度搬過來就行了,根本就不考慮我們這種稅收征管制度能不能做得到,你設計的很好,但是你做不到,那不等于白搭嘛。
我們現在這個之所以在公平征稅方面做得不夠,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有的人善于隱藏這個收入,隱藏收入,哪些人善于隱藏收入?往往是收入水平越高的人能力越強,收入水平越低的人能力越低,比如說高收入的人可以雇請稅務師專門進行籌劃,那么他就可以怎么樣避稅,甚至逃稅、偷漏稅,那你說普通老百姓呢?一般你請不起人,再一個你的收入來源又很少,很單一,那你逃什么稅?你也逃不了,所以在這種情況下,往往就容易出現這種征稅的不公平。
你征稅都做不到公平,還談什么把個人所得稅當做一個杠桿,調節(jié)什么社會公平呢?那在這種情況下就很難,所以我們首先做到第一步,然后再說第二步,我們做到公平的征稅,真正實現橫向公平、縱向公平,在這個基礎上然后再去考慮,怎么樣發(fā)揮稅收的調節(jié)作用,促進這個社會的公平。
網易財經:您認為個稅改革在多久能夠真正的推進,有沒有一個時間表?
劉尚希:個稅的這種…
網易財經:就是您剛才說建立起一個很好的征收體系。
劉尚希:個稅的這種推進,在某種意義上是取決于我們的征收體系,而我們這個征收體系又不是征管制度,征管能力的增強又不是僅僅取決于稅務部門,它需要社會的各個部門的合作,你像稅務局、銀行,現在你收入還有跨國流動,還有涉及到海關,各個方面都要通力合作,才有可能真正的對個人收入進行有效的監(jiān)控,要不然的話是做不到的。
利用現代的信息技術,形成一個完善的這種個人收入,包括個人的這種房產的信息的這種有效的監(jiān)控,能做到這一點了,那么你對個人的這種征稅,包括征房產稅才有基礎,在這個基礎上,我們就可以考慮設計一個什么樣的個人所得稅制度,然后再來去討論。
網易財經:此前,王小魯教授曾經做過一個報告,他測算出2008年我國城鎮(zhèn)居民被統(tǒng)計遺漏的“隱性收入”高達9.26萬億元,其中5.4萬億元是“灰色收入”。如果的確存在這么一個大數額的灰色收入,那無疑是進一步增大的貧富差距與收入不均的。
劉尚希:是啊,所以你在講灰色收入,王小魯教授他做的測算,那實際上占的比率是相當的高,當然這個大家可能有不同的看法,但是一個事實是存在的,就是灰色收入它是存在的,怎么讓這些灰色收入變成透明?這些灰色收入跟黑色收入還不一樣,黑色收入可能完全就是違法,就反腐敗,反腐敗是解決黑色收入的問題,灰色收入的問題恐怕要靠制度建設,不是通過反腐能解決的問題,這就說明我們的一些制度還不完善,或者說處于一些制度的空白地帶,沒有對它做出這種規(guī)定,導致了它就變成灰色的了,你到底是合法還是不合法?說不清楚了,這就說通過我們制度的完善,解決這些灰色收入,讓它變成白色的收入,透明的。
或者有的確實不合法的,通過制度的完善,那它就是黑色的,那你就是要予以取締的,你犯了哪一條,該怎么判怎么判,變成了白色收入,納入到白色收入,那就該怎么交稅就怎么交稅,如果這個問題都解決不了的話,你說還要靠個人所得稅去調節(jié)收入分配?那就是一個良好的愿望。